本帖最后由 老少年 于 2023-10-18 13:06 编辑
第二篇《江山》 长白的一夜，睡眠尚好。清晨收帐篷时落的毛毛雨，待到去塔山公园时就停了。抬头看向山坡，灰白色一塔伫立，问路边行人那是否灵光塔，答曰是。心里失望着想：好丑！ 沿着盘山路开上去，眼见着那塔给圈在一座山门紧闭的寺里，遂想：正好不看。继续盘山，到平缓处停车，放小飞机去盘旋，先到那寺上空给那塔拍了照片，再飞回另一个方向看，突然发现树木环绕着一方空地，空地中央一座砖塔！这才是灵光塔真身！ 大喇喇摆在显眼处的，多是保安；隐没在不起眼处的，才多是真神。 灵光塔始建于唐渤海年间，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塔原名失传，今名由清末长白府第一任知府张风台所命，是东北唯一保存下来的唐代勃海国建筑，也是东北为数不多能看到原貌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塔不大，约三层楼高，且明显向南倾斜。近旁游人寥寥，一望远镜经营者在鼓励他们看看对面的潮县，谈妥了，她大为高兴，快步跑去打开塔门，竟从里边搬出望远镜的铁架子来...... 我拍了几张照片，重回到那平地上，停车《人世间》取过景的路口，去石头栏杆边看下边的山城和对岸的潮县惠山市，晨雾升腾，秋阳慵懒。要不是看到鸭绿江，还真的没能辨别出对面山坡上的城区属于潮县——高楼略少，但不至于有明显代差，似乎是长白县的城郊。 临离开时，遇到一对夫妇，年纪均长我几岁，白山市人，小长假骑一台125踏板来旅行，告诉我：“往漫江，出隧道下坡后右手边有小瀑布，景美、堪赏，慢跑，不要错过。”他们此行也要去那里看，且欢喜得每年都去跑一趟的。 昨天的叮嘱是需要加油快跑才赶得上，今天的则是要留心慢走才得相逢。可见，即便是最平淡的旅程也不是靠一个速度走完，而平凡的人生也未必只有唯一的风景可看。 道别他俩，也道别长白，向着漫江开始环长白山。 出长白始，沿途景色更佳，用来描述横断山区的“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用在长白山脉而言，一山四季虽有夸张，但十里不同天显然保守——用不得十里，几百米之外，就可能是另一种天气，常常是弯道这边淋了雨，转过去正是艳阳当空，这样也好，容不得你撒欢儿地跑，湿滑的路段你总要慢一些，找瀑布又不是追姑娘，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藏在不起眼处的风景...... 出了长白县城，先加油，经历了第二次原地倒车（第一次是刚买来那年，骑着它去政务大厅办事，没打开边撑就直接下车，于是眼看着它就慢慢倒了）——在加油机旁想撑起大脚撑，可是因为后半部分太重，加上鞋底湿滑，一下子就踩滑了，于是又是眼看着它慢慢倒了，幸好热心人跑过来帮忙扶起。到此，补充两句，一是从昨儿的临江开始，这一路就可以用油枪直接加油了；二是后续行程再也没敢踩大脚撑。 一路绕山，顺利发现了“黑河瞭望台”的那瀑布，并不容易错过，因为路边停满了车、站满了人。我停车去看，转个身的工夫，一位年轻妈妈让她的小男孩靠在我的摩托车旁边拍照，这倒是多年来的初见！看来，人靠衣裳马靠鞍，不假。我去拍流水和林峦。这条“老黑河”一带也是当年抗联的根据地，有许多遗迹可循，如时间宽裕的话可以深度转转。 别了瀑布继续前行，大概是“黑河大桥”，远看也十分壮观，堪称吉林的“果子沟大桥”了。打卡后离开，继续绕山。在二道白河上了高速直奔和龙，这一路狂奔，晒了太阳、淋了雨，不断超车，也不断被车超过，且发现一台天津车副驾的人用手机在拍摄我，不知道她发了朋友圈会说：“去延吉的高速，遇摩托党一人，帅！”还是：“高速上，超一傻逼！”？ 因汽油消耗较快，也按照计划在和龙下高速，在国道边的中石油加油，然后在加油站喝水、吃香肠和面包，穿半袖的女加油员从屋子里跑出来招着手对我喊：“你到屋里来吃吧，多冷啊！”笑着答谢、拒绝。看天色还早，再看看导航，决定原路返回高速，直接向防川。有必要交代一句：珲乌高速上隧道众多，且有几处两条隧道之间为桥梁连接，桥面距离下边的山川树木有百米高差，因此地势险、横风多，需要谨慎驾驶。珲春到防川的几十公里路路况虽好，但路窄、车多，旅游季堪称游车河，且因区间限速严格，导致汽车车速都不快，需要把握时机迅速超车。这一段路，右手边依然是江、江对岸依然是潮县，但是这江却已经由鸭绿变成图们了！ 洋馆坪一段紧挨着图们江的302国道被叫做“洋馆坪大堤”，其既是路又是堤，长近1公里，宽7-8米，路基用青石填江筑成，大堤左侧铁丝网外属俄国领土，右侧的图们江对岸则属朝鲜境地，我国竟唯有这8米宽的大堤通道连通敬信和防川！行经时，突然看到右侧铁丝网的缺口，我立刻加大油门驶上土坡，图们江在脚下3、4米处静静流淌，左右看去竟是异域，心里怎不唏嘘？ 防川的游客中心规模巨大，在远离公路的左手边，路上有交警在指挥车辆驶入停车场，游客需要在此换乘摆渡车。对于摩托车，交警会大喊：“摩托车不用停，直接往景区骑！”于是继续向前，来到望三国景区，这里也有游客中心和配套服务设施，停车场上也停了许多私家车和摆渡大巴，诧异！后来想，大概是这里与山下的游客中心互通消息，这里车满了，山下就开始拦车吧。 直接到了景区大门口，两个保安拦住我，友善热情、语速飞快、表达混乱，反复在说：“不行了，你不能骑进去了，里边保安和警察绝对不能让你骑进去，而且这个时间太晚了，上边老多人了！排长队，能不能看到都不一定——我们倒是可以让你走进去，进去之后能不能看到，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看手机，当时已是傍晚四点十分，对于新疆而言，才是中午，可是对于深秋的东北——马上就黑天了！因为是旅游旺季，来看三国的游客爆满，几乎超出防川的接待能力了。按照经验，现在才来的游客排队到龙虎阁下班关门也未必能进得楼去，即便进得去，天黑了，莫说一眼看三国，瞪大双眼也是一片漆黑。我是不能白跑一趟的，赶紧停车到旁边，向两位保安道谢，快步冲进大门，穿着粗气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老天不负我！虽浑身热汗气喘吁吁，但二十分钟后，眼见碧空如洗、落日长河，此行值得...... 看三国的顶好位置应在龙虎阁上（还看过有人提到“望海楼”最宜看三国和日本海，我不确定它是否与这高高的“龙虎阁”属“一个机构两块牌子”，而这阁向东不远的茂密树林里，还有一个我国的边防哨所，也被称为东方第一哨，如被允许自然也可看景，“土字牌”就在那近旁，这两处因天色已暗，我就没去造访），晴朗天气登高而望，可见图们江出海口和日本海。可惜绕阁排队的游人逾千，立刻决定不去凑热闹登楼，趁着天黑之前赶紧在这阁外高处凭栏远眺。 拍照时再看手机，18：30！大惊，心里暗骂苹果和联通的不靠谱，重启了再看，18:31！怎么瞬间跳了两个小时？再想，应该是恰好跨了时区了吧。 三个女游客在身旁拍照讨论，其一问：“哪儿是俄罗斯、哪儿是潮县啊？”另两个就说：“反正是对面，管他呢！”我看不得了，说：“沿着江水看过去，那铁路桥，左手边是俄罗斯，过去对面是潮县。”“哦，原来是这样，”她慨叹道，“可是，不是说一眼看三国么！那，哪儿是中国啊？” 周围人大笑。初时我也笑了的，可是一瞬间心头一紧，也就笑得苦了——眼前的图们江本是中国内河，15世纪之前，图们江两岸沃土皆由中国的少数民族女真族所繁衍管控。明王朝成立后大力招抚女真，并在图们江两岸设置了行政机构，图们江南岸亦一度为明朝领地。后来李氏朝鲜政权通过下黑手不断驱赶和杀戮女真人而向中国蚕食扩张，终于在15世纪中叶沿图们江南岸先后设置了会宁、富宁、钟城、稳城、庆源、庆兴六个镇，这就在既成事实上标志着图们江开始由中国的内河成为中朝两国的界河了。而另一个邻居沙俄自然没闲着，通过多年搭车欧美列强趁火打劫，与积贫积弱、外强中干的满清中国签订了《爱珲条约》、《北京条约》等一系列掠夺条约，割走了中国包括图们江口沿海地区在内的广袤肥沃领土！更不要脸的是1938年7月，日本和苏俄这俩犊子又在中国领土张鼓峰上打起来了，苏军趁机在洋官坪一带将其控制区推进至图们江边，仅给中国留了一条宽十余米的小道通往防川，是为上文提及的今日“洋馆坪大堤”原路；日军也借机强行封锁了图们江口，在这俩畜生的合作下，中国算是彻底失去了向日本海的出海通道，我的家乡吉林省也成为了怕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紧靠大海，却只能望洋兴叹的省份。而多年以后虽然通过谈判和划界，中国取得了图们江主航道的所有权和入海口的通航权，可惜，放眼看去，朝俄两国在上世纪50年代共同修建的那座铁路桥似乎是充分考虑到了棒子的身高，矮趴趴的直贴着图们江面，大船根本无法通过，这通航权，也就毫无实际意义了！ 此正是： 本可古渡听涛声，谁愿鸡狗三国鸣？ 自有仙峰戴云笠，怎堪家国遭离崩！ 【提及张鼓峰，额外啰嗦两句：苏联歌曲《喀秋莎》，我上初中时也学唱过，后来看过了点旁门左道的野史杂谈之后，就不唱了。多数人都会认为它是歌唱苏联卫国战争的，或许也有个别人以为它是赞叹火箭炮的！可惜，都不是。恰恰是在1938年小日本和苏俄强盗在中国领土张鼓峰上打仗，而结果又是苏俄获胜，双方进一步“瓜分”中国领土。苏联政府当时派出了众多的军事记者到张鼓峰拍摄纪录片，写了许多战地报道，苏联诗人伊萨科夫斯基也来了，时值7月，正是初夏，中国漫山盛开着椴树花，伊萨科夫斯基误认为是梨花，触景生情地激发出了一位叫做喀秋莎的姑娘，站在峻峭的山岗之上，激励苏俄军人奋勇杀敌开疆拓土的创作灵感，由此，写出了《喀秋莎》，之后由苏联作曲家勃兰切尔谱了曲，并在二战期间在俄国人中获得广泛传唱。前一阶段，国内某位唱歌的人，在被俄军炮火摧毁的乌克兰马里乌波尔剧院废墟上高唱此歌对俄舔菊，真不知道，有些人形生物脑袋里的屎是谁屙的？】 拍足了照片，天色已晚，到龙虎阁旁摆渡车站厚着脸皮蹭坐摆渡车到大门外。骑上摩托车再向珲春（由防川去黑龙江，只得返回珲春一条路可走），这一路就彻底黑天了。沙草峰下，吴大澂的石像向东无声伫立，怕是还在眷恋那难以复得的国土吧！一路连绵不断的返程小汽车和旅游中巴，期间也见了两场小剐蹭车祸，在夜色里进了珲春。随机择一处停车，原本寻思到了珲春就该吃烤串，又怕我脆弱的肠胃受不了，于是选了一家中餐馆，掌柜的老太太问我：“吃肉还是吃菜？”“肉！”“那就‘湘味小滑肉’吧，量足又好吃！”“行，我再点个青菜吧。”“不行不行，一个就够了，你吃不光！” 这样的餐馆我喜欢，于是一个肉菜一碗米饭一瓶冰川啤酒。酒足饭饱，回到车旁，永乐胡同的小巷子口正好有水果摊，买了半块西瓜，用小折刀草草切了，风卷残云吃掉。举目四望，突然就最中意眼前的建设银行自助取款间，进去看了看，地面宽绰干净，唯一缺点就是没法关灯，可忍。于是把帐篷搭在了银行屋里，正要宽衣解带早早入睡，突然头顶了喇叭响起来：“喂！喂！喂！对，就是对你说的，就是你，你不能在这儿搭帐篷！银行，不允许逗留！你得走！我听不见你说什么，你听我说就行了，你得走，不能在这儿过夜！”妈的，害得我白白累够呛，搬家。隔壁汇康诊所窗外的地面平整干净，也很好。 躺在帐篷里翻看手机，突然就看到在临江附近拍摄的几张潮县照片，拍摄时为了顾忌图片的“美感”，本想把手机伸过铁丝网的，可是一瞬间就决定让这铁丝网在画面上清晰留着，因为对岸那些瘦弱、麻木、饥寒、无辜的潮县人民，难道不是一直就生存在有形无形的索网之下么？而对于芸芸众生而言，爹娘饥时，灶上盛白米；儿女冷时，柜里纳棉衣。日出欢喜作、日入恬静息，除此外，恁它，谁家江山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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