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0日
小时候,女孩子是站着小便的。 那时的我们是所有未知的探索者——这个奇妙的世界啊,水为什么流淌?人为什么要死?月亮为什么爬上山坡?生命怎么来的…一切就像刚发芽的种子,孩子认真追问万物的起源。
抬头望天,就会忘了地上的事,就会记起它们本来的模样,一如小时候的我们。于是,我总挑靠窗的座位。
八一镇的早晨离拉萨400公里。
繁华带走了家乡的水塘和水塘里的老水牛,带走了家乡原来的模样;繁华带来了家乡的公路和沿公路而来的新娘,带来了不同面孔的融合。
八一镇的街头少能见到藏族。
为了赶完这400公里进藏路,今天起了个大早。大地未散去的雾气和早餐店蒸馒头的雾气混合在一起,店里已经坐着一对退休的夫妇。
他们从南京自驾过来,说起昨天单腿徒步的男孩,他们眼中泛出求知的光芒——为了进藏,他们拒绝了家人的挽留,壮士断腕般,出门前狠狠下了一番决心,有时候善意的挽留像咒语,使人不安——当带着双拐的男孩出现时,真理随之出现了,人世真大呀!
男孩单腿徒步已经三个月,“梦”是他半路捡来的,喂过它,它就不走了,沉默地跟着翻山越岭。路上有蝴蝶,“梦”很喜欢,跳起来摸它美丽的翅膀,蝴蝶害羞,躲来躲去,“梦”摇着尾巴追了好远。突然,“梦”记起了什么,回头看看,主人已走远…它将尾巴悬在半空,一边看看蝴蝶,一边看看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朝蝴蝶多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朝主人跑去。它知道,倔强的主人不会等它。
许多人被挡在山的那边,许多人死在山的上面,“玩”,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松多镇挂满了红色的牌匾,看我们要到拉萨了,有点集中火力消灭的意思。往前再翻一座米拉雪山,就是拉萨。
这么多大红招牌立在一起,其大意相当于川渝美食城,怎么选,意思是差不多的。
区别在于玻璃门内的面孔与面孔之间!
我沿着玻璃门快速张望,在店家冲上来之前将视线转移到下一家,当浏览完整排门面后,我有了心仪的店面。可是它们长得犹如双胞胎,转过身我已记不清谁是谁,还好可以擦着玻璃掉头再来一遍。
就是这一家!一个未婚小伙子带着他的未婚妹妹张罗着一屋子不多的客人。
她不是漂亮的那种妹妹,为顾客点菜时她低着头,一旦眼神相撞,立刻人仰马翻,四分五裂。经历几次撞击后,溃不成军的她逃到后厨向她的哥哥求援。
他太了解这个妹妹,就像以前无数次雷同的场景,他领着她来到大厅,平静地为客人点好菜,表现出兄长的得体与担当,丝毫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还需要见多少陌生人她才能不脸红呢?还需要多久她的哥哥才能放心地将客人交给她呢…
松多镇的加油站里,一辆摩托唰地停在狗四后面十公分的地方,几乎是同时,少年威风凛凛跳下车,摩托威风凛凛停稳。自从做了老司机,他只骑带风速的摩托,绝不在熄火的车座上干坐一秒。
少年围着狗四转完一圈,然后挡在车头扶着车把,说道: “它多少钱买的?”
“不到两万。”
“卖吗?”
“不卖,还要用。”
“我拿耗牛换。”
“嘿嘿,不卖。”
少年的手依然扶在车把上不肯走,直到车子要发动起来了,他才缩回手,让出道来。
藏民在以前是普遍骑马的,后来摩托渐渐取代了马的交通地位,可以说每户藏民家里至少有一辆摩托。藏民驾驶摩托车时充满激情,一路狂飙,停车时爱好紧急制动。他们将自己用头巾蒙成各种英姿飒爽的造型,远远看去,如同马帮在奔腾。特别是少年摩托车手,跨上摩托的他们比常人又多一腔青春热血,前后千里,青春跋扈。
穿云而过的是摩友还是藏民车手,需要做复杂的辨认工作。往往大拇指扬起来,等来的是藏民车手同样扬起来飘带和头巾。久而久之,摸索出辩认的窍门,那就是头盔,藏民骑车从不戴头盔。
到米拉山的人,要么以进行曲的节奏飞驰,带着冲刺的喜悦;要么于山口,于山腰、于山顶踩着三拍子,盘旋着不肯离去,因为拉萨就在山的对面,终点就在山的对面。
半山腰的厕所外守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跟前守着几坨黄铜矿,五块五块,老婆婆咧开嘴,笑成老巫婆。老巫婆施了魔法,黄铜矿闪出金子的光芒。五块五块,老巫婆换算着远古的差价,我着了魔,将车身加上两块石头的重量。
墨竹工卡县的庄稼地和庄稼地里的藏民沐浴在天地霞雾中,带着劳作一天后的轻快,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农具上挂着喝干的茶壶,茶壶荡来荡去,快乐极了。今天再也没有农活要干,一个农民的义务尽到了。
达孜县庄稼地里的农民已经回到家,钻进灶台,升起炊烟。
只有两个大意的人回不了家,他们坐在马路中间,他们的帽子和摩托车倾倒在地,将他们围住。他们一心只想回家,地上的帽子没有人理睬。夕阳坐得跟他们一样低,将这两个人的后脑勺照得发亮。真糟糕,在一天的团圆时刻回不了家,回不了家…
我蹲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影子,大地比空气暖和,手指吸收着热力,抚平了它冻僵的红。这两个回不了家的人,至少他们是暖和的。
离拉萨20公里,天黑了。 离拉萨10公里,风更冷了。 离拉萨5公里,黑夜里出现一座辉煌的城。 离拉萨1公里,这座城在燃烧。 来到拉萨门外,我在拉萨大桥嘶吼,多么宽阔牢固的一座桥,它迎接我们的决心是多么大呀! 我和狗剩相互击掌,敲锣打鼓进了拉萨的城。路灯照亮了前路,照亮了我,照亮了它自己。狗四带着我们来到布达拉宫下,望一眼,喃喃地说:我们可没有迷路。 藏獒越野在拉萨的街头深埋,狗四找了它很久,一辆老式弯梁车跟着狗四一块兜圈子。狗四首先找到了,停下来;老式弯梁车执着地往前走,黄色的四分之三盔和车手认真挺直的脊背合成一副剪影。从此一种摩旅精神叫做,起床洗把脸就走…… 狗四喘息着,叫醒了大门,接待站的管家在车灯的光圈里引路,为我们打开一扇扇铁门,狗四带着满身泥土走进了川藏线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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